《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情节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言情小说
阿菊小说网
阿菊小说网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校园小说 短篇文学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乡村小说 穿越小说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经典名著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伦理小说 推理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狮情化卻 出墙妈妈 妻心如刀 我的美母 母上攻略 禁乱之爱 我和小姨 岛国之旅 小岛狌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菊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  作者:流潋紫 书号:5569  时间:2016/11/20  字数:11044 
上一章   第十章 花动拂墙红萼坠    下一章 ( → )
许是动的心思太多,或是怀这个孩子时我本就气虚,偶尔晨起或临睡前,我呕吐的次数总是特别多,伴随着的,更有小肮中难以忍耐的凉滑感受。

  每每问及卫临,只是见他越来越深锁的两道浓眉和郑重的请求“娘娘只宜静养,实在不能再费任何心思了。”

  可以静养么?我喃喃自问。

  已经发生过的事,心思已经费尽。还未完结的事,连自己不愿去想都难以忘记。我夜夜梦见陵容临终前的情状,气息渐微,她口中仍旧喃喃低语“皇后,杀了皇后。”

  梦中的事难以解决,采葛亦在来看望我时难掩忧心神色“自从静妃有了身孕,沛国公府无比托大,国公夫人常居王府照顾爱女,即便王爷不忘照顾隐妃,但难免权柄另移,隐妃的地位大不如前。”

  这样的话,玉隐自己是万万不肯告诉我的,她每每来看我,依旧是妆饰华丽,笑容清淡,不丝毫近况的窘迫。我若以话试探,她却极感,笑道:“如今姐姐自己也有着身孕,多宁神静气才好。静娴也是如此,我能体谅姐姐,自然也能体谅她一些。”她轻轻沉“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是王爷的。”

  我愕然于她深明大义的转变,不免更心疼她“你若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告诉长姊就是。”她笑得温婉而柔顺,似九月含而开的小小雏菊“王爷并没有顾此失彼薄待于我,我已经很安心了。”玉隐如此安分而柔顺,太后在病中听闻,亦不觉赞叹“能这样体谅,的确是好孩子。”

  我被腹中越来越频繁的凉意折腾得寝食不安,再要管玉隐的事也有心无力,只能婉转请采葛转告玄清,一定,一定要善待玉隐。

  卫临一五六次来到柔仪殿请平安脉,我却越来越不敢接受他略显无力的说辞“安心静养即可”甚至在每所服的安胎药中,当阿胶的甜香被越来越浓重的苦涩药味所掩盖时,我也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这一点:我的胎并不安好。

  清覆地的一个夜晚,我终于不得不请来了在为眉庄守陵的温实初。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打扰他对眉庄的思念的。

  一别良久,他似乎比上次所见又苍老憔悴了一些。其实细细算去,他也不过才三十许人而已。在我感叹于他的憔悴支离时,实初亦为我的面色和虚弱惊愕不已。

  “娘娘的面色怎如此青白?”

  “是么?”我在小小的手镜里窥探自己被脂粉掩盖的容颜,的确如他所言,那种青白错的衰弱气息,连上好的玫瑰胭脂也遮盖不住,脂粉扑在脸上,似无所依靠的孤魂野鬼,凄地浮着。我无奈叹息“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敢劳烦你。”

  他说:“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腕,我在一沉一浮的脉息上感受他指尖微微温热的糙与沉稳。烛火被初秋的凉意侵染,一跳一跳有些闪烁。

  良久,温实初低低叹息一句,抬起的眼眸沾染上无可褪去的忧伤与无奈“我相信卫临已经尽力了。从你的脉相上看,卫临一早就察觉你的胎气比常人虚弱,所以一直用黄芪、白术等温厚补药为你补养身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我追问。

  “嬛儿你刚刚有孕后便心气躁动,五内郁结,恐怕深受某些人与事的滋扰,以致胎象不安。再往深里说,你怀孕之时,当年产下双生子时的虚亏尚未完全补回来,说实话并非怀孕的好时机。所以即便有卫临尽心补救,以大量温补之药续力养胎,但容我说句实话,我与卫临都已经回天无力,只能养得住龙胎多久是多久。”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抱住肚腹,感受着身体里无比微弱的胎动,凄然下泪来。

  他不忍,温然道:“嬛儿,自己身子要紧。”

  我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这孩子还能保得住多久?”

  他沉片刻,答我:“你已经怀胎四月,这个孩子,即便我与卫临拼尽一身医术也不能保他超过五个月,否则孩子即便生下来也是个死胎,只怕连你也要深受其害,性命不保。”

  “五个月?那么我们母子情分岂非只剩下一个月了?”

  “是。”温实初目悯,温言劝慰“你还年轻,嬛儿。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不要过于伤心。”

  茜纱窗下翠竹影沉沉,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院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如雨。世事身不由己,我伤心又能如何呢?颊边泪痕渐干,若非依旧有绷涩的触觉,谁能看得出我曾泪面?我伸手,极力拭去泪痕留下的苦涩触觉,沉声道:“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连玉隐和玉娆也不可以。你和卫临只需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能保多久便是多久。”

  他默然颔首“在不伤害你身体的前提下,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我点点头“我乏了,不想再送你,你自己出去小心。”温实初悲悯地看着我,只身离去。

  次玄凌来看我时我正在喝槿汐炖了许久的燕窝薏米甜汤,绵甜的滋味让郁结的心稍稍得以纾解。玄凌怜惜地抚摸我的面颊“朕忙于政务,怎么两不见,嬛嬛你便这样憔悴?”

  “回禀皇上,”温实初自殿外踏进,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笑着道“皇上无须多虑,娘娘腹中胎儿一切安好。”

  我拉着玄凌的手按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肮上“臣妾憔悴都是被这个调皮鬼儿折腾的,皇上不知道,昨夜他在臣妾的肚子里闹腾了一夜,臣妾都不得好睡。”

  玄凌喜滋滋地把脸贴在我的腹部“这个孩子这样好动活泼,必定是个身子强健的皇子。”

  他以温柔而爱护的姿势伏着,隔着我的肚子和孩子说着话“你好好安分些,再过六个月便能见到父皇和母妃了,现在这样闹,你母妃也被你闹得没了力气。等你出世了,父皇一定天天陪着你玩,比陪你几个皇兄都多,好不好?”

  我趁他不注意,轻轻别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温实初见机道:“皇上,娘娘该服安胎药了。”玄凌笑道:“难得你肯来照顾淑妃这一胎,朕也放心了。方才朕看你在这里还唬了一跳,还以为淑妃的胎有什么不妥当。”

  温实初笑道:“正是因为小皇子太强健了,微臣才不能不来,否则娘娘从此便不必安睡了。”

  玄凌接过他手中乌黑的汤药,一勺一勺小心喂到我边,柔声叮嘱了许多。我婉转求恳道:“臣妾有孕后便少走动,太医也叫精心养着,实在闷得慌。”

  玄凌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如果朕没有空闲,你大可请德妃她们多来陪你。即便你要请皇后,朕也让她来就是了。”

  我笑着睨他一眼“皇后是什么身份,怎能臣妾一请就来?皇上说笑也太轻易了。”

  玄凌为我仔细拭去嘴角药汁“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十月秋风渐起的时候,我下腹的坠感愈加严重。为了掩饰我的虚弱气,槿汐每必须得花上两三个时辰为我妆饰容颜,才能显现出太医一贯所言的“身子强健,胎气无恙”

  这一金风送,恰巧西越进贡来一枝三十余尺高的珊瑚,玄凌高兴之下便送到了柔仪殿给我把玩。我也不觉纳罕“宫中珊瑚并不稀罕,但大多是五六尺高的,十尺以上已经罕见,何况是这样高大完整的珊瑚呢。”

  玄凌很是得意“正因为罕见,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放在你的柔仪殿最合适,与朕的布置相得益彰。否则放谁的宫里都是突兀了。”

  我笑依着他“这样好的珊瑚臣妾一个人观赏也可惜了。宫中妃嫔闻得有这样的稀罕物儿,只怕都很想看呢。”他吻一吻我冰凉的额头,笑道:“朕知道你喜欢热闹,不如请合宫嫔妃一同来柔仪殿观赏。”

  我抚摸着赤珊瑚光溢彩的枝丫,叹气道:“好好一桩事便给皇上得不好了,若臣妾广发邀请,旁人兴许要揣度臣妾恃宠生骄,借了皇上的恩典炫耀呢,反倒叫人说闲话。而且皇后如今不爱出门,旁人请她她都要推托的,若皇后不来呢,终究也是不合适。”我摆手道:“算了算了,何必为臣妾的兴致生出许多不圆来。”

  玄凌怕我生气,忙拥过我道:“你若喜欢,朕请她们来就是,朕在这里,皇后必定也会来,便再无不妥了。”

  我笑,一壁也轻轻叹息“要皇上费心了。”我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指尖殷红的蔻丹如一簇簇跳跃的火苗,即便闭上眼,那抹殷红亦闪烁在眼前,无可逃避。

  三后暮色深沉之时,玄凌在柔仪殿大宴后妃,同赏珊瑚。皇后之下,这两年来颇有宠幸的嫔妃一一到场,连被玄凌要求静心思过的荣嫔也精心打扮,着了一身清新的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前来。

  我是东道主,自然也是盛装出席。一袭瑶红色攒心海棠吉服深浅重叠,月白“蝶舞双菊”抹,底下桃红底繁复华丽的蹙金线长摆凤尾裙拖曳于地,灿宛若眼前无数女子丽笑靥。远山眉仿似水墨轻烟画意盎然,衬得星子瞳仁明亮如醉,眉心中一点金箔剪成的金菊花钿上缀着赤红宝石更是闪耀夺目,映着两腮的磨夷花胭脂扑成鲜妍的“桃花妆”宛若春日桃花一瓣一瓣盛开在面上,如此盛装打扮,再也无人可看出我妆容底下的虚弱失

  庭院中秋菊深浅丛丛,开在宫灯如星里,晕染开无限,火红、粉白、淡黄、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仪殿外青松与红枫映成辉,苍翠与嫣红错林立,似一卷斑斓锦缎华丽铺陈,无比壮美,比之花烂漫的景更加动人心弦。

  一众妃嫔围着珊瑚评头论足,啧啧称趣,连一向自矜的胡蕴蓉亦不由笑言“从前随父亲去看东海渔民进贡的珊瑚,枝丫光洁完整,颜色通体均匀,虽然只有十余尺高,亦是人人称奇,夹道观看。”

  皇后执了一杯“竹青”缓缓饮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时蕴蓉的父亲还是先帝的宠臣呢。”

  胡蕴蓉原本面笑靥,闻言不觉放沉了面色。家门之变,父亲的官途陨落,彼时年幼的胡蕴蓉未必不知。所谓世态炎凉,即便身份高贵如她,想必也曾经尝。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抬起下巴“这样华美的珊瑚,匀称完整更胜我当年所见那株,更何况高三十余,颜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见。到底淑妃荣宠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横过,复又在玄凌身边坐下同饮。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玄凌所邀,不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水仙陈”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我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力惊人。

  斌妃体质不宜饮酒,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当做趣话连篇累牍。荣嫔甫被解了足,更依在玄凌身边连连劝酒不已。今夜月浅淡如雾,缥缥缈缈如似烟。歌台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亦就此醉去,何况人哉!

  肮中的痛楚隐隐顶上臆,再难忍耐。留意过去,玄凌已经酩酊大醉,蕴蓉与荣嫔酒意深沉,一个伏在他手臂上,一个靠在他肩上。贵妃已经告了体力不支,陪着有孕的沁水和倦怠的贞妃早已回去。其余嫔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几个也只顾看着歌舞嬉笑不止。只有胧月十分快,笑着跑来跑去。

  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我目光飘然渐移,直到,触到那一双寒潭深水似的沉静双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缓缓抵达我面前。

  我强忍着腹中下坠的冰凉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轻声唤:“槿汐…”槿汐亦未听见,她与宫人在殿外准备饮宴的酒菜。我只好恳求似的唤那双眼睛的主人“皇后…”她敛衣起身,缓步踱过来,俯身和缓道:“淑妃怎么了?”

  “许是服食了寒凉的食物,腹中有些不适。”我蹙眉,低声呻

  她略一思忖,扬声唤过槿汐“扶你主子进去歇息。”

  众人皆醉,皇后不能不陪伴我进去,免得失了皇后应尽的职责。我足下无力,脚步绵软,槿汐好容易扶了我进内殿躺下,已经是气吁吁,汗水淋漓。我一手扶住栏,一手捂住肚腹,无力唤道:“槿汐,我腹中很不舒服。”

  槿汐手忙脚,茶水倒了一半,赶紧来帮我抚摩着小肮。冷汗涔涔滚落,洗去面上娇妆容,出败似棉絮的神色,槿汐吓了一大跳,急得脸都白了“娘娘,娘娘!”我惶地挥着手“快去,快去召太医。”

  槿汐来不及唤别人来服侍,急忙往外跑去。我腹中痛得如万箭钻心一般,那种寒凉的感觉,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皇后…”我死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我好痛…”

  皇后见我痛得死去活来,手冷汗滑腻握住她的手不放,极力挣开我的手向后退去“淑妃,你先躺下,本宫拿水给你。”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疼痛似滔天巨没了我。

  悠悠醒转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了那种空落落的痛楚无处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手无力垂落一边,似被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我勉力想睁开眼来动一动身子,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动也动不了。

  眼皮微微一动,人影幢幢,有人欢喜地叫:“淑妃娘娘醒了。”

  有参汤的温热从口中缓缓入漫至喉腔、臆,仿佛为我注入了一星半点力气。我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光刺眼,几乎要刺穿我的眼睛。已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了,晴光寂寂,慵懒散落。玄凌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嬛嬛,你终于醒了。”

  我终于醒了么?我看到玄凌焦虑而疲惫的脸,槿汐哭得如核桃一般的眼,乌的人守候在边。空气里有未曾散去的血腥气,腹中的空虚得我喑哑出声“皇上,孩子还在么?”玄凌的面孔焦灼而失神,他尚未答话,德妃已悄悄背转身去拭泪。我愈加惊恐,声凄厉“皇上,孩子呢?”

  玄凌痛苦地垂下脸去,低声道:“嬛嬛,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挣扎着撑起身子来,奋力地在小肮上摸索“孩子呢?孩子呢?昨夜他还在我腹中踢足伸腿,他睡着了是不是?他怎么不动了呢?”我几近疯狂地摸索着,泪面。玄凌紧紧抱住我不让我再动弹,德妃紧紧按住我的手“淑妃!淑妃!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要节哀。”德妃极力安慰着我,把灵犀、涵儿抱到我面前“你瞧,你还有韫和涵儿,你别怕!”

  涵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睁大了眼睛,一径往我怀里缩。灵犀大约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吓得放声大哭。德妃抱了这个哄了那个,柔仪殿内作一团。

  玄凌紧紧抱住我,抱得那么紧,似乎连我的骨头都要被硌碎了。他似要凭此来发他与我一样失去孩子的伤心,他低低在我耳边忏悔“嬛嬛,是朕不好,不该在柔仪殿饮宴,以致你劳累过度没有了孩子。”

  我迷茫茫地抬头,轻轻推开他“皇上,臣妾并无劳累过度。当时只是觉得有些腹痛而已,想是贪杯所致。”我手足无措地哭出声“早知道臣妾就不喝那酒了,都是臣妾自己不好。臣妾怎知道,臣妾只喝了一盅酒,并不敢多饮,谁知…谁知…”

  皇后穿着真红金罗大袖宫装,在我榻边坐下,她抚一抚我的肩膀“淑妃,你要节哀。以后也不要贪杯再误事,你晓得皇上为了你这次小产有多伤心?你昏睡了两皇上就陪着你两。”皇后好言劝慰道:“皇上的眼睛都凹下去了,赶紧回仪元殿歇息吧。”玄凌略点一点头“皇后费心了,朕再陪陪嬛嬛。”

  我只是无声地啜泣着,啜泣着。秋暖,却似有无限的凄楚荒凉迫人而来,无穷无尽的伤心哽在喉间,恨不能尽情一吐,我只是啜泣不已。

  温实初端着一碗汤药越众进来“娘娘该服药了。”我痛悔难言,一手挥开他的汤药“砰啷”一声,浓黑的药汁泼得地狼藉,我怔怔地垂泪“是我不好,没能保住孩子。”

  温实初静静负手而立“娘娘,那一盅酒并不能伤了胎气,那晚的宴饮也不会伤害娘娘的玉体。娘娘忘了腹中孩子的胎动么?胎气正常,孩子也十分壮健,怎会经不起一杯酒一场宴饮?”温实初十分痛惜“娘娘当时腹痛只是正常的胎动,胎气才会有些疼痛,很快就会过去,娘娘怎可痛昏了头大力捶击腹部,以致胎气大动,孩子滑胎而死。”

  我惊愕无比,仿佛有雷电在头上一个一个炸开,我倏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温实初道:“怎会?当时本宫只是一时难耐痛楚,尔后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已没有了孩子。”我的神色懵懂而惊痛“皇上,臣妾的孩子怎么会是被捶落的!”

  温实初大惊失“皇上,微臣不敢妄言,娘娘的腹部的确有遭重击的迹象,太医院太医皆可查证。而且娘娘腹中的孩子一向健康,皇上也经常听见孩子胎动,若非遭受重击,孩子怎会滑胎?”

  玄凌一语不发,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山雨来前阴沉的天色。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身后,握成一个发白的拳头“是谁?当时是谁陪在淑妃身边?”

  槿汐忙跪下道:“奴婢离开去请太医前,是皇后陪在淑妃娘娘身边,至于后来奴婢回来时,已有许多人在娘娘身边。”

  德妃面色青白加,十分不安“臣妾本没有喝醉,想找胧月一同回宫,谁知胧月竟站在淑妃殿外发呆,臣妾想去带她走,恰巧皇后出来找人帮忙,说淑妃痛晕过去了。”

  玄凌沉着脸,又问一遍“那么当时谁在淑妃身边?”

  德妃一怔,不假思索道:“臣妾看见时只有皇后。”

  “槿汐离开后到你看到皇后时应该时隔不久,都只有皇后一人么?”玄凌口中问询,目光却在皇后面上晴不定地逡巡。“的确只有臣妾。”皇后面容沉静如常,朗声道:“那又如何?臣妾也不知淑妃为何会捶伤自己失去孩子。”

  德妃稍稍思量,不觉疑云顿生“可当时皇后您明明告诉臣妾,淑妃已经痛晕过去,她又怎会再捶击自己腹部?”皇后亦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玄凌的目光如剑,并不肯从她面上撤去,皇后只得坦然道:“臣妾当时只有留下照拂淑妃,但无论如何,若此事涉及臣妾,都是有人蓄意陷害臣妾。”

  “皇后辛苦。”玄凌淡淡道“只是皇后为何不叫人一同照顾淑妃?”

  皇后一怔“淑妃痛得拉住臣妾的手连连呼痛,臣妾实在无法分身。”

  “是么?”玄凌问“淑妃只是痛得拉住皇后的手,并不曾掩住皇后的口。”

  皇后面上的血渐渐褪去,紫金凤冠晶光闪耀,越发照得她面如白纸“皇上是怀疑臣妾?”

  “朕不想怀疑皇后。可是皇后能告诉朕么,是谁捶落了淑妃腹中的胎儿?”

  皇后踉跄了一步,笑得悲苦而自矜,她沉片刻,思索着道:“或许淑妃的胎象本就有异,否则怎会那晚突然大痛?”

  “朕陪着淑妃,时常感觉淑妃腹中胎动,胎象怎会有异?”他想一想“温实初,你把素给淑妃开的药方拿来。”

  温实初转身离去,片刻拿来一叠药方“皇后请过目。”

  玄凌蹙眉道:“皇后亦懂得医术,不必劳烦太医就能看懂。”

  药方上,黄芪、白术、阿胶、参、鹿角霜,每一味都是安胎补气的药材,并无异样。皇后寻不出蛛丝马迹,她似是自言自语:“或许,是淑妃在昏厥中自己不小心捶到腹部?”

  玄凌连声冷笑,笑到眼角有泪珠涌出,他清癯的面庞上然怒意“皇后觉得能够自圆其说么?”

  皇后的面色清冷而刚毅,她一挥云袖,不复素温和慈祥,傲然而立“臣妾有何理由要害淑妃?这些年臣妾调度后宫,皇上可曾见臣妾蓄意害过谁?”

  斌妃轻轻屏息,声音清越似碎冰玲珑“此刻并未说皇后害过别人,皇后勿要多心。”皇后神色稍稍松弛“多谢贵妃直言。”

  “皇后夸奖。”不过一瞬,贵妃的话已追到耳边“可是淑妃已有一子二女,又有义子四殿下,已经宠冠后宫,手执协理六宫大权。若淑妃再产下一子,谁会最受威胁,权柄动摇?”

  玄凌深深一口气,呼出无尽失望与鄙夷“果然。”

  听得此言,皇后霍然而起,神色冷峻,发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振颤不已“贵妃,你向来与世无争,为何要害本宫!”

  “不是贵妃要害你。”玄凌冷然道“皇后不解释清楚,这就是所有人的疑惑。”

  皇后紧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狰狞泛白,玉翠如云的高髻上珠光宝气华影彩,掩盖不了她此时失去血的面庞“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进。”皇后霍然抬头,看着一味低声饮泣的我,语意森森“唐高宗年间,昭仪武媚娘得宠,为除王皇后,武媚娘亲手扼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然后离去,随后王皇后到来看望孩子,却未发现女婴已死便离开。武媚娘向唐高宗哭诉女儿被王皇后扼死,当时看望女婴时只有王皇后一人,王皇后百口莫辩,终于被废。臣妾今情状,恰如当年王皇后!”

  我并未动怒,只森森地笑着,寂静中听来,极像悲哭“臣妾是武媚娘,亲手杀子?!”我冷笑“皇后好无辜!是皇后亲自告诉众人,臣妾痛晕过去,臣妾如何能在晕厥中捶杀孩子?”

  有须臾的沉静,我与她怒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噬人的恨意与狠辣。对峙多年,彼此刀光锋刃俱已施尽。我与她之间,今朝必得有个了断。

  “哇”的一声,有孩子的大哭打破死寂的沉默。众人寻声望去,是一直躲在德妃身后的胧月,小小的胧月,缩在紫檀高架的花架子底下,死死抓住德妃的裙角,哭喊着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玄凌素来最疼胧月,见她哭得扯心撕肺,忙一把把她抱在怀中,柔声哄道:“绾绾,你看见了什么?快告诉父皇!案皇在这里,别怕别怕!”

  胧月只是一径地大哭,泪眼蒙中,有无限凄惶与冷清从我与皇后面上刮过。玄凌再三询问,她只是拼命腻在玄凌身上,往他臂弯里躲。

  皇后听得一线生机,伸着手极力哄道:“胧月,告诉母后,你看见什么?”

  记忆千疮百孔的隙间,我猛然忆起,那一,殿门未完全关上——小小的胧月就站在门外!她看见了什么?胧月自小在德妃膝下长成,与皇后相处的时比我多得多!而且,这孩子自小不与我亲近。

  宛若在腊月被人从头顶入无数冰屑,那蚀骨寒意细碎而迅疾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胧月,她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推开皇后的伸出抱的手臂,厉声尖叫起来“母后去打淑母妃的肚子!她在打淑母妃肚子!”

  德妃吓得花容失,赶紧抱住厉声喊叫头大汗的胧月,一径跺足喊:“快拿安神汤来!快拿安神汤来!”

  皇后厉声冷笑,指着我道:“是你教她的!是不是?”

  玄凌盛怒之下抬手将皇后的手一推,又反手一挥,生生将她推开尺许“胧月只是八岁的孩子,她能撒谎么!何况她自那夜起便没和淑妃说过话,她自小又不是淑妃抚养,谁能教她!”玄凌眉心愈紧,眼眸暗沉,极是动怒“皇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面如死灰“臣妾早说过,此事臣妾便如王皇后,坠入陷阱百口莫辩!”

  “荒谬!”玄凌太阳上几迸出的青筋显示了他升腾不灭的怒气“你以为朕是唐高宗,轻易被人蒙蔽?还是你心中早已视嬛嬛如死敌,必除之而后快!”

  皇后骤然跪下,厉声道:“臣妾以朱氏先祖发誓,臣妾并未做过伤害淑妃腹中胎儿之事。”

  玄凌转过身,留给皇后一个冰凉的背脊,冷然道:“这样的毒誓,你去说给太后听罢。”他吩咐“皇后心肠歹毒,残害皇嗣,即起不许踏出凤仪宫一步。太后那边,朕自会去回。”皇后还再说,玄凌嫌恶不已“李长,带她走。”

  我再忍不住,伏倒在玄凌怀中哀哀恸哭。

  数后,我已能起身下地。太后闻及此事大惊不已,然而细细查问下去,皇后自然难以洗去嫌疑。而胧月,并无被人调教说那番话的机会。

  太后无可反驳,只好由得玄凌足皇后,由我执掌六宫事。

  爆中流言四起,原本许多孩子,都是死在皇后手中。

  但是废后的旨意,迟迟没有下来。玄凌对朱宜修,也再没有更多的惩罚。

  通明殿诵声如雷,在为我夭折腹中的孩子祈福超度。夜深人静,连云朵也停止了移动,静静遮住一轮明月。我独自跪坐在佛前,观音慈悲,端居莲座之上,慈眉善目,俯瞰人间苍生。

  幽幽的一炷檀香袅袅升起在观音像前,如一缕缥缈的幽灵四处游,宫灯都已经熄灭,月光都照不进这幽静深宫,秋夜更深重的夜晚,水打我冰冷坚硬的心。

  我静静地念着《往生咒》,一遍又一遍,亦不能抵消我心头的愧悔与内疚。永生永世,我不能忘记那梦魇般真实的一幕:

  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疼痛似滔天巨没了我。

  皇后眼看不好,急急推我“淑妃!淑妃!”

  我并无反应,皇后急忙推门出去——门并未完全关上,恰巧胧月在门边立着,玩着手中的香橼。正好德妃过来,皇后拉住她道:“淑妃痛晕了过去,太医还未过来,你快来看看。”

  皇后背对着我,遮住了德妃的视线。

  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在那一瞬间。我凝聚起身体所有残存的力气,聚集在自己的右手,握成拳,狠狠照着自己的腹部捶落。人事不知。我完全被疼痛湮没。

  所有残存的记忆,仿佛是在前世就被碾碎一般。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皇后说得不错,我与武曌杀女相比有何不同之处?这孩子即便本就不能活到这世上,也无法否认——确是我亲手扼杀了他的到来。我是个狠毒的母亲!

  我转脸,蓦然在记忆的隙处觅见胧月清澈而惊惶的双眼,像坠入陷阱的小鹿,惊慌失措。

  这孩子,——她看见了。所有的罪孽,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这是我的罚。

  她也救了我!胧月!我心中更愧疚,是我,拉她坠入后宫纷争的无尽漩涡。我曾在起身后去看望她,彼时她在自己的宫室中,静静伏在窗上望着落叶发呆。我悄悄问她“月儿,是谁教你那些话?”

  她怔怔摇头,一语不发。的确,我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会教她。可是小小稚子,怎懂得要帮她甚少亲近的生母。

  良久,她手中拿着一个装着殷红相思豆的赤金笼子摇晃,她神色离,却又极认真“母妃教我,无论母后与谁争执,都不要帮母后。”

  我恍然大悟,深深感激德妃,也深深失落,我的女儿,或许已失去纯真的心。

  是我害了她?还是旁人。或者,她只是一个在寂寂深宫长大的孩子,于任何一个宫中女子一样,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有晶莹的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我紧紧抱住胧月。

  秋叶寂寂,坠落尘埃。是冬天了。
上一章   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   下一章 ( → )
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无弹窗全文阅读与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最新章节均由阿菊小说网用户(流潋紫)上传呈现.《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情节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言情小说.如发现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最新章节未及时更新,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