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情节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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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后宫:甄嬛传7(大结局)  作者:流潋紫 书号:5569  时间:2016/11/20  字数:13390 
上一章   第二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    下一章 ( → )
这一年的冬日,便这样寂寂过去了。然而这寂寂,也不过是湖面浮波而已。素来选秀唯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前往云意殿,其余妃嫔一概不得前往,也是尊崇皇后母仪天下之意。然而这一次的选秀,玄凌却是早早知会与我,定要陪同前去“皇后坐在那里只是个摆设,朕还是要听听你的意思。”

  皇后早被冷落,后宫之事皆由我一手安置,我本不拒绝,于是沉道:“皇后娘娘自然是要去的,只是祖制所定嫔妃不得陪同选秀,臣妾去了言官必要多事,好好的又要被人议论。不如皇上请贵妃与德妃姐姐一同前往,既是后妃一心的意思,也省得言官只看着臣妾一人。”

  玄凌颔首笑道:“也好。终究皇后只看着便成,无须拿主意。”

  我盈然望着他“臣妾晓得,自然要先为皇长子挑选贤内助,再为皇上物佳丽。”

  为着选秀一事,我与贵妃、德妃早早便预备起来。其实人人心中有数,宫中年轻一辈里已有滟嫔、荣嫔、瑃嫔、珝嫔、瑛嫔五人姹紫嫣红,平分,此次重在为皇长子选定正妃,所以条件格外严苛。太后又特特将我与德妃、贵妃唤去再三嘱咐,选秀之事当慎重待之,务必要为皇长子选定一位端庄持重的好女子为。又道选正妃是要重德不重,不必只看是否美貌,更要留意言行举止种种,此外还得选几个德才兼备的良家子在皇帝身边,断断不能再出安鹂容与傅如这般人物。

  这一玉娆入宫来陪我,正闲话间,我忽地想起一事,便问她:“九王待你可好?”玉娆红晕晕颊,笑着以团扇掩面“来来去去就问人家这些,也不怕烦?”

  我“扑哧”笑道:“我是你姐姐,怕什么。”

  玉娆含羞点头“很好很好。”

  花宜在旁忍不住笑道:“很好便够了,王妃何须要说‘很好很好’,生怕人不知道王爷疼王妃呢。其实宫里谁不知道,王妃每每入宫,都是王爷亲自送到宫门前的,到哪里都是出双入对。”

  玉娆笑着掩面,向我道:“姐姐不掌这坏丫头的嘴我便不依,油嘴滑舌的讨人嫌。”

  我笑着拦下她,打发了花宜出去,方悄悄道:“你与王爷成婚半年多了,既是夫恩爱,为何还不见动静?”

  玉娆一愣,才明白过来我话中所指“呀”一声捂住了脸,羞道:“我怎么知道?玉隐姐姐和六王不是也没动静么?”

  我不便与她解释玉隐与清的关系,只道:“你且说你自己的。”

  玉娆面绯红,绞着衣带道:“我真不知道。”

  我不好再问,也不便再问,正好槿汐进来道:“庄夫人来看望娘娘。”

  我与玉娆对视一眼,心想蕴蓉甚少往我这里来,此番前来也不知何意,更不怠慢,便起身出去,远远便笑道:“妹妹难得有这样雅兴。”

  自皇后被冷落,蕴蓉春风得意,在衣饰上更着意于华贵庄重,今一袭朱紫贡缎外裳,绣宫妆样式千叶攒金芙蓉,花蕊上皆缀了莹亮水晶珠子,颈间一抹叠翠繁花丝锦中衫透出一丝意,映着头上一赤金嵌朱红玛瑙的十二支景福长绵簪,行动间但闻环佩玲珑之声,整个人便似被笼在那一团金色的光晕中,叫人不敢视。相形之下,只着一身烟霞紫吴锦长衣,佩白玉长簪的我倒像是位分在她之下的寻常妃嫔了。

  蕴蓉一手牵过我手,细细打量我两眼,方似笑非笑道:“姐姐穿得好简素,难怪表哥总在我们面前称赞姐姐贤惠会持家,倒不似我一味喜爱奢华,不得表哥的眼缘。”

  “哪有女子不爱丰丽多姿的?”玉娆挽一挽手上的翠玉镯子,悄悄笑道“别说我大姐姐不敢,连我也不能呢。”

  蕴蓉笑看她两眼道:“这可是奇闻了,你们姐妹一位是当朝正一品淑妃,一位是亲王侧妃,四小姐更是九王府最最尊贵的正妃,怎么连略略打扮些儿也不能呢?”

  玉娆轻轻摇了摇头,朝着未央宫外扫了一眼,低声道:“姐姐从甘寺回来,宫里的风言风语还少么?连带着我们也被人刻意留心着。人言可畏,不能不忌惮些。”

  蕴蓉的眼风瞬时往昭殿方向一扬,会意笑道:“她如今很不入表哥的眼,难免心不痛快,有些怨言也是人之常情。”她近前一些,道:“淑妃可是听见什么了?淑妃贤德,我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必要为淑妃姐姐分辩才是。”

  我摇头,叹道:“她是个多精明谨慎的人,哪里能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叫我们捉她的痛脚。罢了,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的不相干的话。”

  蕴蓉微微颔首,只是沉“也是。”

  我向她笑道:“妹妹难得出来走动,今兴致倒好。”

  她“呵——”地一笑,引过身后一名女子“这是随国公夫人的养女许怡人,姐姐瞧瞧可是个可人儿么?”

  那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容娇丽,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儿,恭恭敬敬向我请了安。我随口笑道:“难怪叫怡人,一见之下果然叫人觉着心旷神怡。可许了人家了吗?”

  蕴蓉微微偏转了头,看着许怡人的目光似在打量什么精致得意的玩意儿似的“怡人虽然不是随国公嫡出的女儿,可是国公夫人把她自幼收在身边,养得跟掌上明珠似的,一样的尊贵,怎肯随意许人呢?”

  我隐隐猜到她的来意,稍稍绷住笑意,盈盈看向她道:“妹妹最是古道热肠的,可是为许小姐相中什么人家了么?”

  蕴蓉曼步至庭下,随手折下一朵雪白香花,道:“好花也得种在淑妃姐姐的宫苑里才开得,若随手栽在什么穷家小户里,怎会有这样好颜色?既然姐姐都觉得怡人叫人心旷神怡,不如就让这朵好花在姐姐调教下开在宫里吧,也叫看见的人都能赏心悦目。”我正沉,她已牢牢将目光迫在我脸上“怡人与本宫情相投,本宫也想宫里多个做伴的人。若姐姐觉得怡人不配入选不适合侍奉皇上,让她在我身边伺候也可。”说罢,只调着指尖香花,再不看我。

  怡人盈然拜倒“奴婢蠢笨,能侍奉夫人左右已经万幸,怎敢高攀入选爆中侍奉皇上。”

  我在转瞬之间已定下心意,不觉含笑“妹妹是直心肠的人,这点最难得。怡人既与妹妹情相投,又是随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我想大选之,必定能得到皇上的注目。”徐徐上前折下一朵粉香花别在怡人如云的青丝间“妹妹就如此花有有香,定然能得到陛下的钟爱。妹妹既与庄夫人亲近,便是和本宫亲近,有空多来柔仪殿走走也好。”

  胡蕴蓉角微扬,眉“有淑妃这番话,我也能安心了。”她仰首看一看如金光“天色不早,我也要去向太后请安,先告辞了。”

  我殷殷送至仪门下,方与玉娆携手进来。玉娆捧了盏清茶给我,托腮道:“大选还未开始,她就急着往宫里张罗自己的人了。”

  我吹一吹茶水,道:“年老衰,是女人都会怕,怎能不为自己安排后着。”我搁下茶盏,伸手抚一抚眼角“连我每晨起也会发觉自己今晨容颜老于昨,在宫里,衰便是爱弛,不怪她要未雨绸缪起来。何况在这宫里,防人不够,还得有自己的人,尽管这自己人未必可信,甚至会有倒戈相向的一天。可是多一双眼睛看着多一张嘴帮衬着总是好的。皇后如此,我如此,她也如此,都是一样的。”

  玉娆傍在我身边,亲昵道:“谁说姐姐老了,靠得这样近我也看不出一丝细纹来。”

  我挽过一缕发丝细看“青丝未白,心境已老,都是一样的。”

  她依着我的手臂,蹙眉道:“姐姐不怕老,心急的人才怕老。她哪里只是为自己的后路未雨绸缪,皇后失宠许久,她这个做表妹的难免得陇望蜀。如今姐姐位高权重,若她真有争夺后位之心,倒是不能不防,只怕来会视姐姐为登上后位的绊脚石呢。”

  我感知她的忧心,拍一拍她的手臂欣慰道:“做了王妃心思也细致明白了许多,你不用担心我。”

  她点头“好在她这人心思倒直,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只是那个许怡人看着像是有心思极机灵的,否则胡蕴蓉也不必走这一遭一定要许她入宫。”她又道“今那个许怡人的事,姐姐原可不必答应她,或者推说皇上定夺就是。”

  我抿了一口茶水“在宫里心思直的人自然吃亏些,可她却不一样。她的身份是越说得直接皇上越肯接受,无往不利。方才我若不答允,她自然会直接领了许怡人去见皇上,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她未必做不出来。何况,皇上对美人是来者不拒的,又不肯拂她的面子。”

  玉娆脚尖点着地下一盆盛开的珠红杜鹃,细密的花瓣映着她绯红的金丝蝴蝶云鞋,一意秾。她口中道:“她也原可自己带了许怡人去,何必要姐姐帮衬她?如今答允了她,那大选这许怡人就十拿九稳地进来做她的臂膀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皇后虽说失势,却也不曾兵败如山倒,她何必这样去点眼惹人非议?倒累得许怡人受人瞩目,得宠了也未必长久。”茶水的清馨弥漫在齿间,余香口“好茶”我忽而明媚一笑“何况,我方才答允她什么了?”

  这一厢许怡人之事才兴起来,皇后这边却已在为皇长子的婚事先挑人了。

  彼时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而凤仪宫地气和暖,牡丹开得最早最好,自然是冠群芳。这一午后青光醺暖,连殿前芳渚上一双鸳鸯也伴着沙暖慵睡,我斜倚在紫檀上拍着灵犀午睡,眼看着垂珠帘帐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觉也生出几分慵怠之意。正睡意蒙眬间,却听小允子进来悄悄站在了身边。我听得他良久无语,亦懒得睁眼,只道:“说罢。”

  小允子赔笑道:“扰了娘娘清眠,皇后宫里传话来,说是请娘娘赏牡丹呢。”我未应声,他自己接口说了下去“其实名为赏牡丹,不过是替皇长子先相看正妃罢了。何况再相看,也不过是他们朱家的八小姐罢了。”

  朱氏一门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后宫之主,自然不甘权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姊妹之后再无出类拔萃之女,更兼连连夭亡数位未出阁的小姐,如今最年长的八小姐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儿,不过十四而已。若非皇后在选秀之已无择定之权,更无力置喙,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思。更何况,亲上加亲之举,也能保她后位安稳。

  小允子道:“娘娘不去也罢,什么要紧事呢。无论她心里看中谁,终究选秀那,皇上还是要听您的意思。”

  我缓缓起身,拨开重重帘帐,淡淡道:“叫槿汐进来伺候梳洗。”我瞥他一眼“皇后是中宫之主,太后至亲。切记,谨言。”小允子忙忙垂首,不敢再说话。

  还未入凤仪宫宫苑,远远便听得笑语盈盈,如斛珠倾落,异常热闹。我问:“皇长子也在么?”

  爆门上一个小内监道:“回淑妃娘娘的话,皇长子已在了。”

  皇后病中喜静,这些日子来凤仪宫一直冷冷清清,这样热闹倒是极难得的。只见苑衣香鬓影,莺声燕啭,人面花相映辉然。这般青光可人,皇长子却只枯坐在皇后身侧,面恭顺,却不见他抬眼细赏。皇后含笑看着眼前十数佳丽,再瞥一眼皇长子神情,不觉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儿可有中意的女子?”

  皇长子抬头迅疾扫了一眼,忙又低头道:“母后慈爱,有母后做主即可。”

  皇后伸手抚一抚皇长子衣襟上的团福蛟纹,温言道:“你自己放出眼光来挑,若看中了哪一个,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长大了,母后只为你安排,不为你做主。”

  皇长子愈加低头,一转脸瞧见我,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来“淑母妃万安。”

  众人闻得声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长子身后,诚惶诚恐“淑妃娘娘万福金安。”此中唯有一人远远站在后面,亦未行初见嫔妃的跪拜大礼,只屈膝一蹲算是见礼。我见她神色倨傲,衣饰亦十分出挑,远胜诸人,心中已经有数,只作不见而已。

  皇后取饼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寻常相见而已,不必行这样大礼。”

  我和颜悦道:“起来吧。今初次相见,来云意殿选秀,与诸位小姐还有相见之呢。”说罢含笑看着皇长子“皇长子愈发长高了。”

  皇后意在正妃之选,只邀请了我与德妃来应景。不过片刻德妃便已到了,趁皇后不见,悄悄笑道:“拉了我们在,来说起来皇长子看中了哪一位,也好拉上我们说嘴,那是皇长子自己的意思挑中的,不是她说了算,就连咱们也是中意的。”

  我只一笑,微微摇头不语。

  此刻一后二妃皆已入座。皇后亦吩咐十数女子一一坐下“今凤仪宫的牡丹开得早,恰好又逢选秀之年,当真是好兆头。今邀请各位入宫,一来是赏花,二来也是彼此亲近之意。”说罢又看我与德妃“今来的几位小姐,无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闺秀,又是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容既美,又识诗书,举止端庄。皇上曾向本宫说起,今年选秀,是重在为皇长子选位正妃。淑妃宠冠后宫,自己又有着皇子,就当为来三殿下选正妃试试手吧。”

  言下之意,皇长子挑不入眼的才会放进宫里封为低等宫嫔,且有宠冠后宫的淑妃,新人们前途如何,茫然未卜,自然不如成为皇子正妃稳当。

  话音未落,众位女子看向皇长子的眼风也仿佛被春风染上了娇滴之。皇后微微一笑,只作不觉,一一介绍过去,被言中的女子便含羞行礼,趁着行礼的间隙一个俏生生的眼风便递了过去。待到最末一个时,皇后的语气已带了微不可觉的郑重“这是太学礼官朱衡铭——也是你堂舅舅的幼女,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该叫她‘表妹’。”

  我冷眼瞧过去,正是方才神情倨傲不愿行跪礼的女子,此刻也依旧是淡淡的样子,像极了皇后平时那股冷淡端庄的神气。只是,她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女子,浅芽黄盛装之下,原本俏丽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气息衬得黯淡了三分。

  皇长子依言称呼:“表妹”

  听见予漓的话,她亦只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皇长子颔首为礼,再不多言。朱茜葳细白的牙齿微一咬,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德妃所到之处必带胧月,此时胧月早已闷了,见茜葳裙上的东方晓一般的滴牡丹绣得十分精致,不觉玩兴大盛,伸手抚了一下,吃吃笑道:“这花和母后宫中的牡丹一样好看呢。”

  朱茜葳笑不齿,异常端庄“多谢帝姬夸奖。”双手轻轻一翻,仿如不经意般把胧月抚摸过的地方悄悄掸了一下。德妃眼见已是眉头微蹙,挈过胧月的手笑道:“那边几朵‘玉版白’开得好,母妃带你去看。”

  我心下亦生不悦,皇后耳聪目明,如何不觉,旋即笑道:“今年本宫宫中的魏紫开得最好,诸位尽可自行观赏。”

  众人闻言散去,皇长子一袭秋香长袍驻足花前,正是最矜贵的名品姚黄,金灿灿的花朵开得繁复错落,每一朵皆如玉盘大,姿态巍然,凝含香,恰似一轮旭初升。皇后扬一扬脸,茜葳起身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听说殿下喜食姜香梅子,臣女特来进与殿下。”

  暖风熏得人醉,秋香长袍的皇长子与芽黄衣衫的茜葳并肩立于金色耀目的花朵之侧,宛如一对璧人。

  皇长子拈过一枚,淡淡笑道:“也说不上喜欢,只是母后说梅子生津止渴,姜能暖胃,所以制成果子要我多食。”

  茜葳正道:“皇后是为殿下身子着想,殿下应该听从皇后之意。”说罢又双手奉上一枚。

  皇长子不置可否,只看着胧月扑蝶追燕、轻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似乎不喜欢小孩子。”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总是顽皮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无须计较,也不必理会他们。臣女这身衣裙是为觐见殿下特意所制,若让人碰坏了可怎么好?”

  皇长子闻言一笑,接过茜葳手中的果子唤胧月“绾绾过来。”说罢搂过胧月“这些姜香梅子是你最爱,都给你罢。”

  胧月欢喜一笑,牵着皇长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胧月了。”茜葳脸上红白不定,只好别过脸去再不做声。

  我笑向皇后道:“大约我们在这里,孩子们也会不自在。”

  皇后微微颔首“外头起风了,淑妃陪本宫进去更衣吧。”

  我才要应声,胧月却跑来牵我的手,嘟嘴道:“母妃不见了,淑母妃陪我去找找吧。”我环顾左右,果然不见德妃踪影,皇后亦不为难,道:“你去吧。”

  才转了一周,已见德妃从仪门外进来,我便问:“怎么出去了也不说一声?幸好皇后未曾怪罪。”

  德妃“嗤”地一笑“她心心念念在朱氏的荣华富贵上,怎么会理会咱们。”她笑道“凤仪宫闷得紧,也没咱们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边的牡丹花也开得极好呢。”她瞥见皇长子与朱茜葳闷闷相对,身旁一干女子或拉他赏花,或与他说话,不由道:“皇长子很不自在呢。绾绾,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赏花,告诉他那里的牡丹花亦开得好。”

  胧月点点头“我也瞧大皇兄被闹得头疼,哪里能赏花呢。”说罢,欢喜喜去了。

  凭栏而望,繁花锦绣里重重宫阙的飞檐翘角宛如印在五离上的影。我看着围着皇长子极尽妍态的女子,如此天家富贵,如何不叫人心醉神

  说是去上林苑,太池夹岸桃花敷水开,轻红飞与黄绿不匀的柳却牵不住德妃一丝赏玩的雅兴。我素知她不是莽撞之人,便也不多问,只随她往沉香亭去。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丝竹歌舞之声悠扬,大约是有人错了拍子,乐声停了片刻,又再度响起。我寻声而去,见沉香亭畔一位玫瑰衫的女子正按歌起舞。她连转了十几个胡旋,复又停下,似有苦恼之,便向乐师道:“我还转不十六个胡旋,再来,再来!”

  乐师好言劝道:“许小姐已练了一个中午了,也该歇歇了。”

  那女子似是赌气“转不十六个胡旋,我便不歇息。”

  几位乐师相视苦笑,只得重拨丝弦。我轻轻一笑,唤道:“怡人妹妹。”她转身看见是我,略带些惊愕与尴尬,忙上前来,欠身行礼“臣女偶然练些雕虫小技,叫娘娘见笑了。”

  她想是练得辛苦,面通红,娇微微,额上沁出些晶亮的汗珠。我笑道:“你若想学胡旋舞,何不来问我?”

  她愈加脸红,垂首低眉道:“臣女怕打扰娘娘。”

  我取下臂上金线昙花披帛到德妃手中,向许怡人道:“平举双臂,手臂一定要直,但切忌过分用力,定要做到柔若无骨之态。足尖踮得高,深深气,十六个胡旋转完,一口气正好吐完,气息平顺,才能做到轻盈完整。”说罢,我亲自示范与她看。

  许怡人极聪明,不过三四次便学得很好,她惊喜不已“请娘娘收臣女做弟子吧。有娘娘教导,臣女便不会学得这般吃力了。”

  我忙道:“怡人妹妹是随国公的千金,怎么好委屈做本宫的习舞弟子,那是万万不可的。”

  怡人神色一黯,似生了委屈之意。德妃见机知意,笑着嗔我道:“那有什么要紧,你是舞中国手,怡人妹妹又诚心求教,两人既然投缘,何不成全这段佳话。”

  怡人喜不自胜道:“还请娘娘多指教才是。”

  我忙扶住她,笑道:“妹妹有庄夫人帮衬,入宫自是情理之中,学舞也能为妹妹博得皇上青睐。”

  怡人忙垂首道:“臣女不敢这样想。”

  我挽住她的手,推心置腹“你现下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也要教你,免得你白费辛苦。——这胡旋舞你不学也罢,皇上已有半年多不爱看这舞了,一看便道头晕眼花得紧。”

  怡人微微吃惊“皇上从前不是极喜欢胡旋舞么?”

  “那是从前,我不妨告诉你,自安氏以五石散毒害皇上之后,皇上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其实是差了许多。虽然也常常笙歌夜宴,但并未上心去看。瑛嫔是最擅胡旋舞的,如今也不大跳了,改跳了竹枝舞。其实皇上偶尔得空,不过是在几位年轻的嫔妃那里消磨辰光,也极少看旁人的舞了。”

  怡人微见惊疑之,德妃笑道:“皇上最常和淑妃在一起,自然是淑妃最知皇上喜好,不信你可去问问身边乐师,淑妃最擅惊鸿舞,是否也许久不舞了。”

  见几位乐师纷纷颔首,怡人面上渐显沮丧之。德妃笑向我道:“不过再怎么说,终究是新宠不敌旧爱的。你虽然不舞,皇上对你还是爱重逾常,瑛嫔、珝嫔、荣嫔几个再如何能歌善舞、骑弹唱,终究也不过是嫔位罢了。皇上也是一时新鲜劲,劲头过了,再加上新选爆嫔进来,她们几个也不过和在冷宫里一般熬日子罢了。”

  我急忙看了德妃一眼,笑着掩饰过去“德妃姐姐说笑罢了,妹妹别往心里去。何况即便这样的事宫里年年有,也断不会落到妹妹这般豪门闺秀身上。”

  怡人缓缓凭栏坐下,角悄然漫上一缕愁苦之意,只是望着一丛深牡丹沉思不已。

  德妃自悔失言,忙拉住我道:“出来这样久,皇后必定寻我们了。我也想看看,今为皇长子相看正妃,是哪家的小姐最合人意呢。”

  我挽过烟翠披帛,摇头道:“罢了罢了,那些所谓千金自恃身份高贵,十分倨傲,皇长子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只怕都看不入眼呢。”

  我与德妃边行边言,渐渐行得远了。大约一炷香过去,我与德妃复又回转来,一湾碧水迤逦如绸绕沉香亭而过,水声淙淙如鸣琴。两边花木葳蕤,芳草青郁,几位乐师已经散了,唯见沉香亭前面的几大丛牡丹,映着一身玫瑰的许怡人,开得明燃。

  立于丛丛佳木之后,德妃望着远处,忽而展颜笑了“胧月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春日的阳光带着薄薄暖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过沉香亭四角飞起的碧琉璃瓦,拂过丛丛雍容牡丹,细碎地洒在一对男女身上。

  胧月好奇道:“这花的颜色怎么和早晨母妃带我来时不一样了?”

  予漓一时答不上来,不免踟蹰。怡人握着胧月的手,温柔细语“此花唤作‘美人面’,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各异。岂非像美人面孔,一多变,嬉笑怒骂,喜嗔皆宜。”

  胧月知道怡人喜欢自己,抬手指一指她面庞,笑道:“姊姊便是美人面孔。”怡人面色绯红,胧月愈加不依不饶“大皇兄说是不是?”

  予漓微微含笑“名花倾国两相。”

  沉香亭畔牡丹芍药花开缤纷,衣衫轻盈拂过犹有余香。那股清甜气味,即便我与德妃遥遥远立亦能闻到。

  芳草如茵,遗钿犹带落蕊甜香,郁郁芳芳,是方才怡人习舞时自云髻间落下的。予漓俯身拾起一枚“是不是你的?”

  怡人含羞点头,伸手取饼。予漓道:“这花钿上的珠子倒贵重,只是式样是乾元初年的老样子了,谁给你的?”

  “是庄夫人。”怡人愈加面红,嗫嚅着答“妾身本就笨,戴什么式样的都不要紧。”予漓随手折下一朵“美人面”簪在她鬓边“宫中不会为牡丹取‘美人面’这样风雅的名字,可是因为你,我会记得这花唤作‘美人面’。”他柔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怡人仰起姣好的面庞,含羞带怯“殿下,臣女是今届秀女许怡人。”

  牡丹雍容的花盘慵慵坠,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叠叠如若绢绡轻盈,花香浮漾,染上了衫裙裾,亦染上了相对而视的两人的面庞。

  我角轻扬,对着一样笑意轻绽的德妃道:“许怡人真正乖巧。”

  这几细雨霏霏,空气里弥漫着带着花香青草气味的气息,大捧大捧的桃花沾雨,渐渐盛放到极致,透出死的缱绻奇香。我自仪元殿为玄凌送了枸杞桃花羹回来,豁然闻得这样铺天匝地的润香气,不觉闭目沉醉,却听得轻轻一声唤:“淑母妃。”

  我睁眸一望,上林苑沉香亭侧,正是举伞独立雨中的予漓。

  我温婉笑道:“殿下雨中赏景,颇有雅兴。”

  他颇为踌躇,似有话要说。片刻,只道:“母妃可是从父皇处来么?父皇今心情可好?”

  “雨天人易烦闷,何况案头堆积如山。”

  他赔笑,似有些担忧“有母妃帮忙看阅奏章,妙语连珠,想必父皇不会烦闷。”

  我见他语还休,不觉想起方才玄凌所言“予漓这孩子这几请安来得勤,总像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敢说似的。”我当时便笑“儿子来尽孝心皇上还犹疑,皇长子是纯孝之人。”玄凌一嗤“朕倒这样想,只是见不得他那优柔寡断的样子。”

  我抬头见予漓微锁的乌眉,其实他温和得有点懦弱的子是很像他的母妃的。我正说话,一眼瞧见他擎着的伞是淡淡樱底子的油纸伞,上面是疏疏落的写意山水,横刺里一枝玫瑰含滴婉娈而出,极是动人。留心瞧去,那工笔手法偏于纤弱,并非宫中画师的手笔。

  我心念一动,于是温言道:“皇上最近总夸赞你常去请安的孝心,说殿下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懂事许多。”

  他眉间一松“父皇难得夸赞我。”他停一停,试探着道:“儿臣对选秀一事不甚了解,想请教淑母妃。”

  “殿下但说无妨。”

  “选秀那,选秀那…是否儿臣选中了哪位秀女即可?”

  “自然不是。”我含笑看他“身在帝王家,亦不可废了父母之命,自然是要皇上与皇后做主。”

  他目光一黯,低声道:“如果儿臣挑选的人母后不中意呢?”

  “天子一言九鼎。”我只含了温和的笑意看他“殿下似乎已经有了意中人。”见他慌忙摇头,我故意道:“可是朱家八小姐?亲上加亲,那皇后自是乐见其成的。”

  予漓耸一耸眉心“淑母妃一向善解人意,莫拿儿臣取笑。”他想一想“父皇是天子,此次选秀自然是父皇先择人选充斥掖庭。”

  我心中好笑,抬眼看一看目桃花琳琅“此次选秀重在为殿下选妃,掖庭人选等殿下中意后再说。所以那殿下也忙,既得顾着自己放出眼光来挑,更要顾着看皇上皇后眉眼间的意思,再决定将手中玉如意交给哪家小姐。”

  予漓神色一怯“儿臣自知愚笨,一定会顾此失彼。万一父皇不中意…”他眸中渐渐焦灼的神气,仿佛很不安心。

  “选妃是一辈子的事。虽然天家多妾,可要找一个既明理又可心意的人白头厮守,主理家事亦不容易。其实皇上也向本宫提过,选妃之事终究要看殿下您自己的意思,否则皇上再如何中意,夫妇不合到底也成怨偶。皇上也知皇后心疼殿下,怕关心则,所以少叫皇后置喙此事,皇后才要事先安排殿下与各家闺秀见一见。皇后其实早为殿下指点津——‘若看中了哪一个,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长大了,母后只为你安排,不为你做主。’那么殿下若有自己的主意,何不先悄悄告诉了你父皇,也是殿下的孝心。”

  予漓愈听神色愈松弛,到了后来,眉梢眼角几乎要飞起来,盈盈地都是笑“多谢淑母妃指教。”

  “本宫何来指教,不过是鹦鹉学舌记得皇后娘娘的话罢了。倒是得提醒殿下,若殿下真有了意中人,悄悄地问问皇上的意思即可,若传出任何风声来,一来要议论殿下不自重,二来成与不成都落了人闲话。——殿下可是来要身当大任之人。”

  予漓一揖到底“成与不成,儿臣都谢母妃一番照拂。儿臣自当铭记于心。”

  我愈加笑得和婉“你我一家人,倒说起这生分话来。本宫先走一步,沉香亭畔牡丹出众,本宫祝愿殿下能花好月圆。”

  到了夜间,我正坐于内殿陪胧月把玩一把烧槽琵琶,那是先朝杨淑妃的爱物,收拾库房时理了出来,那琵琶槽是些逻檀木制成,光亮可鉴,有金丝红纹形成的两只凤凰,弦是西越国所贡的渌水蚕丝制成,音如新,婉转玎玲。胧月素来心,一见之下倒喜欢得紧,太后便赐了她,先叫放在我宫里校弦。于是胧月夜夜手不离弦,到我这里来拨几下。

  翠竹窗栊下,霞影纱影影绰绰映着窗外一本新开的西府海棠。雨线漫漫,打在檐头铁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桃枝上犹开着粉的花,声音清越。

  胧月素来最爱听雨声,此时却神情专注拨着琵琶,那是乐师谢金娘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简单,在这雨夜听来,却隐隐有哀怨之调。我不觉笑道:“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胧月倒能深领琵琶幽怨之意。”

  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祥。胧月正在学王安石的诗书,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侧首甜甜一笑“人生乐在相知心,实在无须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我倒不意她是这样想,便笑着喂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更浓,花宜上前又点上几盏灯,将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却听一把声音道:“灯花爆了,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我转首见是玄凌,笑容愈恬美“皇上即将再得新宠,又是要做家翁的人了,如何不是喜事?”

  玄凌“嗤”地一笑“此次选秀重在为予漓选妃,宫嫔之事本是充数而已。若说起来,朕若成了家翁,你也要做人家姑,以后被人这样称呼,你怕不怕被唤老了?”

  我撇一撇嘴,轻笑道:“臣妾哪里配让齐王妃称呼‘家姑’呢?皇上与皇后才是正经的翁姑。”

  玄凌刮一刮我的鼻子,笑意愈深“愈加小孩子醋了,也不怕胧月笑话。”

  胧月“扑哧”一笑,做了个鬼脸,自顾自拨着琵琶玩。

  他推一推我“见朕来了也不让朕坐下,你可越来越霸道了。”我笑着啐他,不情愿地让一让,他便靠着我在妃榻上坐下“说起做家翁的事,有件事朕要听听你的意思。”

  我随手捡过一枚橘子剥着,口中仍不忘和他赌气“臣妾能拿什么主意,听着便是了。”玄凌摘下我绾发的玉牙梳,徐徐划过我如缎的乌发,像要梳理什么心事一般。“午后予漓来请安,说是看中了一个叫许怡人的秀女,想纳她为妃。朕一打听,是蕴蓉举荐的人,偶尔会住她宫里。”

  我一怔,回头看玄凌“臣妾知道那个秀女,是随国公的养女,人是极端正秀气的。只是…”我看他一眼“蕴蓉妹妹曾告诉臣妾,要臣妾留她侍奉皇上。”

  他“哦”了一声,淡淡道:“蕴蓉有心了。”他略略有些生气的样子“既然是蕴蓉为朕准备的人,予漓怎的看中了。这孩子确是不知好歹?”

  我递了一瓣橘子给他,轻声细语“这事蕴蓉只和我提过,怕是皇上也不知道,皇长子如何得知?至多是机缘巧合罢了。”我抿嘴而笑“难为了皇长子来和皇上说这番话呢,看来这许怡人确是有动人心处。”

  玄凌若有所思“也是,这孩子一向在朕面前怯懦,如今敢来说这个话,倒也难得。”

  我微微颔首“皇上一直说皇长子气不佳,如今看来是很有些气的呢。果真男儿有贤是极要紧的。”玄凌含笑“如此说来,那许怡人当真不错。若她能让予漓有些气,朕倒是放心了。”

  我忽然敛了笑意,犹豫道:“许小姐是蕴蓉为皇上准备的,怕她知道了要吃心呢。且前几皇后已为皇长子安排相看了十几个最出挑的秀女,还有皇后母家的朱茜葳。”

  玄凌轻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相看不过是幌子罢了,归结底还是为了朱茜葳罢。朕已不许皇后过问选秀之事,可她还是费心不少。”

  我温言劝慰“毕竟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了皇长子,母子情深。”

  “朕也希望是母子情深,皇后隐约和朕提起,朱茜葳姿容虽不出众,但情十分和顺。”

  胧月闻声转头,眉心隐隐有怒气,忿忿道:“母后说得不对!那个朱八小姐很不喜欢儿臣,儿臣喜欢她裙子上的牡丹花摸了摸,她嫌儿臣手脏,赶紧抹了。”她搁下怀中琵琶,扭股糖似的往玄凌身上爬“儿臣不喜欢那个朱八,大皇兄若娶了她,一定也不喜欢儿臣了。”

  玄凌一向最疼这个女儿,几乎气得发怔“童言无忌!看来皇后察人不明,任人唯亲了。她既然嫌朕的帝姬手脏,自然也很嫌弃皇家了。朕也不会勉强她!”

  “那么蕴蓉那里…”

  他冷道:“朕晓得蕴蓉的心思,她千方百计举荐佳丽给朕,无非是要朕不要冷落她,朕会善待她,无须她费尽心机!”

  我温婉依在他臂膀上“蕴蓉是有心人,最体贴皇上的心思,皇上看重皇长子选妃,若有合意的人选,她必是肯的。”我摇一摇他的手“只怕皇上到时见了许怡人会不舍得。”

  玄凌绷不住笑“别说玩话。随国公的养女,门楣不算特别高贵,然而朕是看重她能让予漓有心些,其余都不是要紧事。等选秀那朕再好好看看,若真是好的,朕自然允准。”

  窗外雨声沙沙。我伏在他前,静静想,这雨真好,原本隔得渺渺无极的天与地,就这样连在一起,难舍难分。恰如缘分与人为,随意一牵,便是一段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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