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滥的樱桃湾》情节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综合其它
阿菊小说网
阿菊小说网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校园小说 短篇文学 官场小说 重生小说 乡村小说 穿越小说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经典名著 架空小说
小说排行榜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耽美小说 历史小说 伦理小说 推理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狮情化卻 出墙妈妈 妻心如刀 我的美母 母上攻略 禁乱之爱 我和小姨 岛国之旅 小岛狌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菊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泛滥的樱桃湾  作者:叶辛 书号:44722  时间:2017/12/10  字数:5558 
上一章   第四节    下一章 ( → )
我飞跑着,任凭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任凭雨水浇在我的身上。我心头的那股火,需要冰冷的水来浇灭。

  麻石铺的街道凹凸不平,低洼地上的积水被我的脚踏得往四处飞溅。面走来一个打伞的路人,疾速地往一边让着,嘴里冲我不地咕哝着:“你憨了…”

  我刚放慢了点步子,一个灵巧的身影闪到我的跟前,用塑料伞挡住了我的去路:

  “庄颜,你跑到哪儿去?”

  我一愣怔,站在路中间,眼瞪瞪地望着身前的毕雪萌,她偏着脑壳,清朗晶亮的眸子里闪着疑惑的光,抿了抿嘴,又问我:“没找到舒吗?”

  “找过了…”天知道我的嗓子陡然间怎会变得如此嘶哑,好像拼命嚷叫了一整天似的。

  “出什么事了?瞧你的脸色…”

  “没…没啥。”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连连摇头否认。

  “去我那儿坐坐吧,雨大,你又没带伞。”毕雪萌建议着,用眼睛征询地望着我。

  我默默地点着头,随在她身后,拐进了百货商店左侧的一条窄

  毕雪萌的宿舍就在百货商店楼上,过去我和舒、冯士也都来过。蛇场坪虽是条乡场上的小街,但街上的干部和职工,差不多都有家有口,偌大的商店二楼,只住着几个女同志,每人一个房间。毕雪萌的单身宿舍在临街的拐角,屋内宽敞、整洁、单调,地板拖得干干净净。除了一张单人、一只三桌、两把椅子以外,什么陈设也没有,所有的日常用具,脸盆、热水瓶、肥皂盒、锅儿、瓶瓶罐罐,都一溜儿挨墙放着。进门的时候,我看到她煮饭的铁炉子,就架在走廊里临窗的角角上。

  我在她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手托着太阳,一声也不吭,太阳边上的一条筋脉,在那里“别剥别剥”地跳着,我手上也感觉得到。

  “看你那烦恼的样子。喂,你吃晚饭了吗?”毕雪萌留神地注视着我问。

  光顾着生闷气,哪里还想到吃晚饭,她这一问,倒提醒了我,我情不自摇了摇头。

  “你坐坐,我下面给你吃。”毕雪萌说着,走出屋去。

  这时候我才醒悟过来,我在舒那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她始终都没提到吃晚饭。这是我和她相恋以来,头一次没受到她的邀请在她那儿吃饭。

  只一忽儿工夫,毕雪萌就给我端来一大碗葱花面条,我还是当知青时的老脾气,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不讲客气,起面条,就往嘴里扒拉。

  “你和舒吵嘴了吧?”毕雪萌随口问我,走到临街的窗户边,两眼朝外望着,像是在看雨下得大呢还是小呢。

  “嗯。”我应了一声,一边咀嚼面条,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为了一个学生,钥匙寨上的学生。她只记着这学生出身地主,就一味地戴起有眼镜瞧人家。说人家思想反动、表现不好。她哪里知道,当初为教育这个学生,为帮助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为他也能健康成长。我曾耗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不知怎么搞的,不知不觉间,我给毕雪萌讲起了房敬贫。这个孩子的出世,就是他灾难的开始。他的祖父,是钥匙寨上的大地主,公社化那年已经死了。他的父亲房思贵,一九四九年解放的时候,刚好十九岁,在省城的高中毕业之后,老地主因为大儿子房思荣念了大学就远走高飞,一定要把小儿子留在身边,接他的班。为此,再不同意房思贵进大学。房思贵没有经济支配权,只得遵从父命,于一九四八年暑期回到钥匙寨上,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老地主为了稳住他的心,在一九四九年春天,给他娶了个十七岁的贫家姑娘为。解放以后,土改工作队根据的政策,在划分阶级成分的时候,给房思贵定的是:家庭出身地主,本人成分学生,工作队领导还对他说,只要他热爱劳动,奉公守法,会把他和自食其力的普通农民一样对待的。房思贵没被押上台斗争,没被定为地主,相反同样也分到一份老地主的产业,心里觉得,共产明察秋毫,自己是该和大伙儿一样,用劳动来养活全家。从此后,他便开始了下田土的生活。几年以后,样样农活他都摸得,并且还能编出一手好篾箩、提篮。他念过书,有点文化,脑瓜子也灵,的山坡口上出产名贵的天麻,一般的农民靠碰运气,撞上了,挖出来卖点钱。他却经过琢磨、分析,会认天麻。每年四五月间,雨季开始,只要一得闲,他就往山岭里钻,专门寻找开花、冒叶的天麻。在这多雾多雨的时节,生长在地底下的天麻最易长叶开花了。找到了天麻的所在,他并不马上挖出来,而是做上记号,让天麻在地底下尽情发育,长得丰实。直要到了冬腊月间,他才背上背篼,带上一把挖锄,去把他认定了的天麻挖回来。说来也怪,他挖回来的天麻,不但个个丰实,块茎齐全,而且数量多,一背篼,足有几十斤重。拿到场上去卖,收入是很可观的。年年在天麻上有一笔收入,经常编出些牢实坚韧的篾箩、提篮、筲箕去卖,又能得些收入,房思贵几年间就翻盖了土改分给他的三间茅屋,先把它由泥墙变为砖墙,再把它由茅草顶变为瓦顶,最后还搭了一间偏梢屋作为灶房。在社会主义社会里,依靠自己的双手,房思贵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好起来。

  钥匙寨上的寨邻乡亲,都晓得他这些钱来得明,历次运动也没人找他的麻烦。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紧跟着还没结束的“四清”搞起来了,钥匙寨上来了工作队,队长就是现在的公社副书记范信义。范信义在到工作队之前是供销社的支部书记,到了钥匙寨,全面负责这一片几个大队的工作,权更大了。他一来,就给房思贵抄家封屋,勒令他二十四小时内搬到指定的破茅屋居住。他说房思贵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急先锋”是“典型的自发势力”是“剥削狂”有人说房思贵的本人成分是学生,他眼珠子一瞪道:“什么学生?房思贵是道道地地的地主阶级孝子贤孙,他解放前就过剥削生活,解放后走资本主义道,给他重新戴上地主分子帽子!”

  工作队长一句话,房思贵“漏网地主”的帽子就给扣上了。那一年,房敬贫刚刚两岁。从那以后,运动年年有,批斗会年年开,钥匙寨上的“死老虎”是房思贵“活靶子”也是房思贵,即便批斗对象是其他人,也要把他拖去,作为“社会基础”狠斗猛批一番。至于平时的义务工、脏活、累活、不支工分的活,派到他头上的就更多了。同寨上那些不懂事的娃崽,还常随意地捡起泥巴、石头片子朝他头上扔,兴起了还往他身上吐口水,叫他低头、勾、跪在地上走路…

  房敬贫从小就是在这么一种气氛中长大的。生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的个性自然变得孤僻、懦弱,胆小怕事。我初初教他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特别令我心惊。这双眼睛总是恐惧地盯着我手上的教鞭,即使我把这教鞭放在讲台上。不用它指黑板上的字,他也盯着它。每当我为了集中全班的注意力,抓起教鞭“嘭嘭”敲打黑板的时候,这双眼睛尤其可怖,还出哀怜的泪光。仿佛这教鞭,随时有可能落到他的头上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那几个同事,那几位钥匙寨干部的亲属,在教他的时候,不管为了啥原因恼怒起来,总要拿他开刀,以表示教师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罚站壁角,有他;罚打手心,有他;罚留在办公室抄一百遍生字,也有他。那教鞭呢,有事没事,也会落在他的头上,以显示教师的权威。是的,很多人都奇怪我上课不使用教鞭,我不使用教鞭,就是从教房敬贫开始的。我不忍心看他那双眼睛,我不希望他时时担心我的教鞭落在他的头上。

  最使我震惊的,是这么一件事。我刚接房敬贫他们这个班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学生们的座位。我发现他个子矮小,却坐在最后那一排的角落里。我根据个子矮的同学坐前边的原则,请他坐到第一排来。可他缩在那个角落里,怎么也不愿意,那双布疑云的眼睛惶惶地瞪着我,我催得急了,他哀求般地说:“庄老师,我坐这儿好,让大家坐前面,我坐这儿好,我能听见…”

  “可你看不见啊!”我笑着说。

  “不怕,能听见就好了…”

  我的心头一阵酸辛,啊,这个孩子,他太自卑了。

  教过了一两个月,我就发现,这孩子不但自卑,沉默寡言,老是用疑惧的目光瞅着人,他还有些自暴自弃。他经常地无故缺课,不作业,即使上来的作业,做得也很潦草。可我同时还发现,他成绩虽差,可有时候,方格本的字又写得特别好,我教的应用题,他也能做对。这就是说,他不是写不好字,不是不懂算术法则,而是他没有用心。为此,我找他谈过话,可每次谈话,他都勾垂着脑壳,眼睑微垂,一句话也不说。不论我怎样费尽口舌,他都不回答,不吭气。

  对他的教育,我差不多已经失望了。我在心里说,我已经对他尽了自己的责任,他实在不听,我也没法。强扭的瓜不甜,硬灌下去的知识,他不一定能接受,算了吧。

  正在这时候,一件事改变了我们的关系。那天,是冰凌遍地的冬天里难得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玩耍,我和一帮小姑娘在跳绳,声笑语不时地在空气中飘散。陡地,我一眼看到,钥匙寨大队主任的儿子,那个十六岁了还在五年级班上的老留级生,猛地扑向房敬贫,暴地从他手中夺过篮球,高高举起,朝着房敬贫的脑壳,狠狠地砸下去。房敬贫惊骇地往一旁避去,脸扭歪了,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老留级生砸了篮球,还不解气,抡起拳头,捶了房敬贫两拳,又飞起一脚,踢在房敬贫股上,把他踢了个嘴啃地。引得围观的学生们一阵惊呼锐叫,但也有几个人在嘻嘻地笑。老留级生似还不解气,正要就势骑到房敬贫身上去,我已忍无可忍,用从未有过的声气,大喝了一声:“站住!”

  天理良心,在看到老留级生举起篮球狠砸房敬贫那一眨眼间,对于要不要上去干涉,我是有过那么几秒钟的犹豫的。要知道他的父亲是大队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虽然小学校已经转成公办,受蛇场坪教区管,但因学校地处乡间,学生又都是钥匙寨大队团转的娃崽,一切方便都要依靠大队提供。但看到留级生的凶相,房敬贫的可怜相,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冲了过去,从地上抓起篮球,照着留级生对付房敬贫的样子,举起来,朝着留级生的部,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留级生双手抱着挨了砸的股“哇”一声哭了。大大小小的男女学生们惶惶然瞪着我,房敬贫缩在角落里,怕得瑟瑟发抖。

  我用愤怒得发抖的嗓门厉声问道:“痛不痛?你哭什么?我问你痛不痛?我叫你也知道一下打人的滋味!”

  是喧哗笑闹声的操场变得清风鸦静,只有留级生嘤嘤地哭着,玩耍着的孩子们全站定下来,连办公室里那几个教师,也闻声站到台阶上来望着我。

  我说过,我是糊里糊涂当上教师的。我没有进过师范学校,我没有去进修过,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知识青年。一个知识青年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其实,一个乡村小学教师的修养也是有限的。从道理上来说,打学生是错误的,但在此时此刻,我这错误却避免不了。就像我们想象中的一些干部,他们理该十全十美地成为老百姓的表率,可他们也避免不了犯错误一样。

  “哎哟,你要死了,打人噢…”听到这儿的时候,毕雪萌从窗户边转过半边脸来,轻轻地进了一句。从她清明水亮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听得非常入神。

  “是的,我回敬了留级生。”我点头承认,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呢。我甚至还能找出前科呢,我家里有一部《教育诗》,我记得,既是教育家、又是文学家的马卡连柯还打过一回学生呢。当时,我真是气极了。朝着留级生吼完,我又转过身来,放大声音对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的房敬贫喊着:“你怕什么?你是人,你给我站起来!看看以后还有哪个敢打人…”

  不管这件事后来惹出了多少麻烦,引起了一些什么议论,我都无所谓。就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后,房敬贫变了,他上课时听得那么专心,老是用一双信赖的眼睛瞧着我,在我板书的时候,他悄悄从最后那个角落里的座位上踮起脚跟,细辨黑板上的每一个字。他的作业本变得异常的整洁干净,字体工整,演算正确,红勾勾和“优良”分数显著地多了。

  我的估计没有错,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心灵深处,我开始慢慢地喜欢他了。这年寒假,为了连夜赶送一个从雪坡上摔下来的孩子到公社卫生院,我受了寒,孤零零地躺在屋子里,忍受着高热、寂寞的疾痛引起的不适,房敬贫总是和几个学生一起,来给我的暖瓶灌开水,还用小臼子,舂溶泡酥了的黄豆,滤鲜豆浆给我喝。我给房敬贫写下了弗兰西斯·培的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我还给孩子们讲到山乡的贫困、落后,而要改变这贫困落后的面貌,就需要知识,需要整整一代有文化的劳动者。总之,我的用心没有白费,房敬贫的学习突飞猛进,他劳动踏实、寡言少语,尊师守纪,成了我班上一个突出的好学生。他还是那么孤僻,那么自卑,不过他逐渐地变得深沉了,他除了学好功课,还向我借书看,什么样的书都借,一直到进入中学,他也没改变这个习惯。我的书虽然不少,但也有限,这些年里,他不知还从其他什么渠道,借来了一些书读。书读得多,自然促使他想得多,想得多必然成得快,必然会向老师提出一些问题。这又有啥错处呢?

  就是这样一个学生,舒不答应给他报考高中,甚至对他嗤之以鼻。这怎不叫我气恼、愤然、不解呢!

  碗里的葱花面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除了半中间用典型的上海姑娘那种语气过一回话以外,毕雪萌自始至终站在窗户边,两眼眨巴眨巴地望着窗外,静听着我的陈述。讲完以后,我才发觉自己有点唐突,也不管对方爱听不爱听,更不知她会怎么评价。是支持我呢,还是说舒对。我仰起脸来,急切期待地等着她开腔。

  毕雪萌还是在窗边没动,只是微侧过她那张轮廓鲜明的脸,轻柔地说:

  “看得出,你的心很好…”
上一章   泛滥的樱桃湾   下一章 ( → )
泛滥的樱桃湾无弹窗全文阅读与泛滥的樱桃湾最新章节均由阿菊小说网用户(叶辛)上传呈现.《泛滥的樱桃湾》情节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综合其它.如发现泛滥的樱桃湾最新章节未及时更新,请联系我们!